他们窃窃私语着有关她的事情。
「听说——」互相附着对方耳朵讲。
「就在这附近发生的事情呢，这麽年轻的女孩子，真不知道在想什麽。」
「——据说是她爸爸去警局把她领回家的，给她披上了长外套，底下一丝不挂，好几个邻居都有看到。」
「好可怕，这年头疯子多。景气不好吧？」
「长什麽样子？好看吗？」
「长相不知道，但好像一直是文静乖巧的类型呢。」
空气中浮动着不安与兴奋。Warten的顾客们讨论着某一件与他们既切身又遥远的事情。
我动了动耳朵，凑近一位年轻小姐的腿边倾听，但这些只字片语依然连结不起来。
阿凯却若有所悟，安慰性地摸了摸我的头。
「我想小蔓这阵子不会再过来了吧。Lucky会不会寂寞呢？」
为什麽？为什麽这样说？
我努力打量阿凯，却读不出什麽简单而有用的资讯。
她出了某种事情，某种很严重的状况，严重到能够忽视我。
那小女孩让我很烦躁，无能为力的感觉沈重得我扛不起来，可是少了耳边吵死人的聒噪杂音，我反而睡不着了，失眠的换成了我。
我在冰凉的磁砖地板上滚来滚去，就是找不到一个舒适的位子。
想着她。有关她的一切事情。她细柔的栗色短发，薄薄的嘴唇，小小的个子，总是低着头。她的痴迷，疯癫，绝对要保护我的热情。
我放不下。
我熟门熟路地朝她家奔去，一口气跳上了窗台，那刻意为我留的缝隙却没有开。
「喵，喵。」我抓了抓，里面静悄悄地，房间没有人。
我懊恼地坐在那一排枯死的大丽花盆栽中间，玩弄着枯黄的梗。
公寓内有人。我模糊地听见了男人与女人在讲话的声音，里面偶尔混杂了小蔓的应声，这才让我焦躁的心情安定了一些。
那不是一如往常的争执声，更和缓柔和了一些，带有询问口气的。「学校停学」、「休息」、「意见提出来」、「爱」、「建议」、「为什麽」这些关键字一再被提出来。
嗯，如果人类能够这样沟通，是不是就能够和平呢？我希望事情就这样随之好转，但是慢慢地，随着「为什麽」的增加，对话越来越急促，声调也不妙地拔尖了，男人与女人的语音轮替出现，暴雨一样，打在身上全无还击之力。
「呜…」很微弱，但是我听见了。听见小蔓哭了。
砰地一声，她用力甩开门冲了进来，後面错愕地站着男人与女人。
「小蔓——」男人伸手拉住她的臂膀，小蔓用力地甩开，把他们硬挤了出去，上了锁，重重地靠在门背上，全不理会外面的拍打与叫唤。
她单手摀住双眼，泪水从她的指缝奔流而下，划过脸颊。她慢慢地滑坐在地上，放声嚎啕大哭。
我从未想像过，小蔓那麽娇小的身躯竟然可以释放出如此惊人的音量，抗斥着来自全世界的伤害。
那声嘶力竭的悲痛也同时让我的心如同碎裂一般。
喵，喵呜。我拍打窗户想引起小蔓的注意。
她一向喜欢我，看到我的话应该就会开心一些吧？
小蔓发现了。
她勉强抽了卫生纸，擦了擦眼泪与鼻涕，站起走来，放我进房。
「菲尔…特。」
平时清亮的眼睛现在是赤红的。
我站在桌上，伸掌摸摸她湿热的脸颊，小蔓拥我入怀。
许久。她紧绷的身躯依然激动不已。
「骗子，他们都是骗子。」抽噎着，她的齿间迸出了这麽一句。「只会讲好听话、明明只想着自己。」
「而菲尔特，其中最过份的是你啊。」
她的双臂箝制力量渐渐加重，我呼吸困难，惊慌失措。
「你装作很温柔的样子。亲近我，让我以为一切都还有希望。其实都是谎言，骗子。」好痛！我很难受！小蔓，小蔓？我拼命挣脱，低低嘶叫，盯紧她，倒退数步。
然而小蔓漠然，平板地继续说话。
「你说你会带我回国，你答应我，你说会带我走——」
抄起了字典，对我扬起手。
不要！
我的身体直觉反射闪避过去，然而那厚重的书还是砸中了我的後腿，我痛叫出声，而第二本书已经砸来了，我奋力闪躲跳跃，飞来的东西却毫不留情地将我逼到书架顶端。
「喵……」我很痛！我蜷缩在角落，遍体鳞伤，在残破的废墟中哀求，而她彷若未闻，举起了球棒。
她不再是我所熟悉的那个小女孩！
赤裸裸的憎恨。她瞪着我时，血丝满布的眼睛里居然全是疯狂的憎恨！
从头顶上端传来锥心裂骨的疼痛，黑色与红色蔓延淹没了我的视野，浓稠而炙热。
我嚐到了血的腥味。
「过份！过份！过份！骗子！」她憎恨我，恨到想杀掉我，在嘶吼中哭泣。
感觉像全身已被撕裂成片片……快逃！我每个细胞都在呐喊，而身体已经软绵绵地倒下。
「抓到你了。」
小蔓双手勒紧我的脖子将我拎起，我悬在半空全不着力，爪子微弱地刨抓，喊不出声音，空中徒劳地虚咬，什麽也咬不到。我的力气在消失，所听见的声音在远去，她的嗓音混杂在我狂乱的心跳声之中，她的脸庞在视野中模糊，逐渐暗去。
对死亡的强烈恐惧。我甚至还没有时间去感受那是多麽的恐怖。
为什麽！为什麽？不要——
忽地室内灯光一明一灭。电器熄了又重新启动。
一刹那间，小蔓手劲略松。求生的意志一旦燃起便强大无比，我全力一击，在她喉间划下了深深一道血痕，接着就重重地摔到地上。
我根本来不及体会到痛觉，便听凭本能，使尽全副力气，朝窗口飞窜而去。强大的恐怖追逐着我，慌不择路，就这样无目的地奔跑到精疲力竭倒地。
那天，我一路狂奔，没有回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