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一章交心
祥龙殿
对侍卫点点头，奕妏悄悄开了门，无声走进。
室内暗暗的，一点儿声响也没有。
只消一眼，她便看见窝在一床棉被中，睡得正香的慕容冲。
奕妏也不急着叫醒他，反正闲着，多睡点也没关系。
她走到慕容冲床边，静静看着他。
凝望他的清澈眼中，带着逐渐变浓的同情与担心。
奕妏极轻地叹了口气，很好奇慕容冲那闭上的双眼中，藏了怎样的情绪。
好吧，在他人眼中，她是多管了闲事。
可慕容冲现下会躺在这儿，大部分是因为她的原因。
虽然知道这是必经的过程，她还是很抱歉。
奕妏无奈摇头，後退几步要坐到旁边的椅子。
然而，就在她往下的当头，眼角余光滑过自己朴素的裙衫。
皱眉，奕妏才一坐下便又站起来。
轻抚自己粗糙的双手，在霎时间感到古代奴婢是多麽卑微。
奕妏心中，波涛汹涌。
看着慕容冲安稳的睡相，奕妏突然很羡慕他。
奕妏羡慕他，羡慕这里所有所有人，就在自己的世界。
她好想好想家，她好想好想那混乱的时代。
尽管肮脏，那里终究是她的家、她的地方。
在这里，她什麽也没有、什麽也不是，只能披着别人的皮囊，挣扎着活下去。
眼前景物慢慢模糊，脸颊、鼻下，湿润一片。
奕妏捂住嘴，慢慢蹲下，紧紧挨着慕容冲床边。
拚命抹掉泪，可那东西却不停跑出来，攻占奕妏的脸和衣袖。
下巴抵着膝盖，奕妏用手环住自己，埋起脸。
尽管不停安慰自己，脑子却不受控制地想到不好的地方去。
止也止不住，使得奕妏很生气。
结果，她哭得更惨，然後更生气，再哭，就一直恶性循环。
最後，她想这也是发泄，就任自己哭出声来。
「晴雪...」当奕妏哭得正带劲时，一道声音颇不识相的出现。
奕妏愣住。
「我说你，有事就说，别这样嘛，我看了会很担心。啊──」语毕，还附带个超大哈欠。
奕妏愣住。
「晴雪？」慕容冲弯腰，上半身探出床外，眼前是奕妏的後脑杓。
「公子，午安。」奕妏不再愣住，而是带着鼻音和扭曲笑脸，转头同慕容冲打招呼。
而慕容冲则赶紧在之前缩回脑袋，免得撞在一起。
「公子，晴雪失态了。」奕妏狼狈的从地上站起，拍拍裙子说道。
而慕容冲不发一语，只是看着她，伸出手。
「公子？」奕妏歪头，奇怪问道。
「晴雪，我现在要你同我讲话。」他固执地不收手，就这样悬在半空。
「快啊，这是你答应我的耶。」见奕妏没反应，慕容冲嘟嘴，甩甩手。
「是，我知道了。」奕妏拉住他的手，破涕为笑。
她坐到慕容冲床边，就像之前在潇湘院，他俩长谈之时。
「晴雪，你怎麽了？」他开门见山道。
「我...」奕妏在心底皱眉，想他真不适合当辅导老师，哪有人这样问的！自己当然随便回答啊。
「不不，让我猜猜。」慕容冲按住她的肩，煞有其事地说。
「我想想喔...」说着，他一往後，便又倒在床上。
闭上眼，他皱着眉头。
奕妏在心中暗笑他嗜睡，大概想着想着便去会周公了。
抹抹脸，奕妏趁慕容冲安静之时，做她刚刚漏掉的工作──清扫房间。
走到桌旁，弯腰将散落一地的纸张捡起，叠好放在桌上用纸镇压着。
捡起同样掉在地上的书，拍拍灰尘抚平书页，而後盖上，和纸张一起放好。
「我知道罗，晴雪。」突然，慕容冲的声音响起。
「嗯，公子请说。」准备去拿抹布的奕妏停下脚步，转头微笑道。
「过来啦，」慕容冲拍拍床边，「过来坐这。」
「喔。」奕妏依言走到床边坐下。
「晴雪，是不是活儿太多了？」慕容冲探头问道，顺手拿起被子一角，小心翼翼地擦拭奕妏的脸。
「......」奕妏的表情有些崩坏。
「咦？不是麽？」他嘟嘴，趁奕妏呆愣在那，继续擦着。
「不是，当然不是。」奕妏回神，推开幕容冲的手，翻了个白眼。
「不然呢？」
「那公子呢？公子会为什麽而难过呢？」奕妏将滑落的被子重新盖好，随口问。
「我麽？」慕容冲惊讶了下，没想到话题会扯到自己身上。
「对呀。」奕妏笑笑，虽然刚哭完，那样子实在不好看，「如果公子知道自己的原因，就不难猜出我的了。」
「什麽啊...」他嘟囔着。
「可是晴雪，每个人难过的原因都不一样吧。」思索了会，慕容冲得意洋洋地反驳。可他不知，自己对付的可是生命历程多他快一倍的人。
「不会啦，一定差不多的。」奕妏敷衍道。
「怎麽可能一样嘛...」慕容冲忽然显得低落，「晴雪一定是因为离乡背井才哭的，对不？」
奕妏点点头，有些讶异他的模样和突然融会贯通的脑袋。
「可是，我又不只有这些事...」
说着，慕容冲突然掉下泪来。
奕妏整个吓傻，准备好的说词完全派不上用场。
一串串晶莹泪珠滑过粉嫩脸颊，落在被子上。
「公子...」奕妏轻声唤道，手伸出，欲抱住他。
「走开啦，你都不知道...」慕容冲挥掉她的手，「人家好心，想说讲点别的，给你转移注意力，别一直想家...你还真当我什麽都不知，还
在那为难人...好过份...」
「公子...」奕妏着实惊讶，她根本没想到慕容冲会如此有心。
「走开啦...」慕容冲闷声说，拿起枕头埋住脸。
奕妏沉默了会，缓缓起身。
「公子，我...」她停顿了会，「谢谢你。」
她转身看着他：「对不住，这样子...让你生气。」
她叹气，离开。
「站住。」一道冷冷声音说道。
顿了顿，又继续走。
「站住。」那声音又说道。
奕妏暗自摇头，想着一定是幻听，虽然有些像，但慕容冲的声音不是这样的。
「我说，给我站住。」声音隐隐带着怒气，接着，是翻身下床的声音。
奕妏终於停住，转身，嘴巴大张，整个傻眼。
「你以为道歉就了事了？」手被用力抓住，随即，眼前出现慕容冲犹带泪痕，阴郁的脸庞。
搞什麽？四川变脸麽？
奕妏张嘴，很想大声抗议。
「你明明知道我很难过，还这样头也不回的走掉！」慕容冲动作比她快，开始霹哩啪啦的抱怨。
「你知道我现在有多难过？还得在那强颜欢笑装可爱，当做一切都很好！」
「明明...明明我就该摆臭脸...却连这样的机会也没有...」
「公子...」奕妏慌了，看着慕容冲疯狂的神色。
那眼中，饱含着自卑和一丝丝犹存的傲气。
「别说了！」奕妏打断他，用力抱住他。
「我知道，我知道，你也很难过...」她拍着慕容冲的背，「可是...再这样吼，你的立场会更艰难...试想，符坚知道会如何？」
「我...」慕容冲语塞，猛然清醒。
「很难过很难过，我知道...」奕妏说着，「我也很难过...既然这样，那我们就一起好了...我陪你走下去，直到我离开之时，好不？」
「离开之时？什麽意思？」慕容冲一下子抓到了疑点。
「我也不知道，或许是...反正，我一定尽可能陪你的。」奕妏心虚了下，敷衍过去。
「真的？」慕容冲也紧紧回抱她，没什麽男女之分的观念。
「真的，我保证、我发誓，一定陪你。」奕妏也想只是个孩子，并不太介意他抱得紧紧的，仍继续拍着。
慕容冲点头，露出浅浅笑容，激动神色早收回心底。
奕妏对他肯定的笑，却暗道这几周，已经使慕容冲的性格产生重大转变。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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潇湘院
眼前是一桶待洗的衣物，皆已浸水，只剩搓搓搓再冲水就大功告成。
我卷起袖子，开始蹂躏早不纤纤的双手。
那日小月被玉红找去，回来时却一言不发，只神秘地对我笑笑。
我问她到底怎样？那丫头给我摆谱，摇摇手指，说我以後就知道了。
去，还以为我真那麽好奇呢。
我用力打着衣服，两手酸疼不已。
结果那次和慕容冲哭来哭去後，我们的感情变得更好了。
现在他狗屁倒灶的事儿通通都跟我说，乱七八糟口无遮拦。
虽然表面上，我是比幕容冲大一岁，不过就心理素质而言，我早不知成熟得到哪去了。
很多时候，我就像个老妈子似的，而他呢，除了慕容苓，就跟我最好，连小月都不及，但那丫头不怎麽在乎就是。
唉，变相褓母。
「晴雪！你的衣服！」小月的呼唤使我回神，定睛一看，才知大事不妙。
「哇啊！」天啊，这些衣服，被我洗完後，随手一放，全扔在地上而不是另一个桶子啊！
「哈哈...你也真是...我服了你...」小月在一旁笑弯了腰，对我要重新洗这事，当成笑话看。
我满脸黑线，表情就是一个囧字。
「我说小月啊，你几岁了？」我语气夸张地问，决定反将她一军，虽然有点幼稚。
「我？十四啊。」她止住笑，一脸奇怪，「你不是知道？我和公子小你一岁啊。」
「都十四了，还那麽幼稚。」我哼了声，也很幼稚地别过头。
这下换小月囧了。
看着小月明显成熟的脸庞，我突然发现，已经过两年了。
而「晴雪」也大了，照着水面，我总会窃喜这张脸多漂亮。
「两年了，小月。」我站起身，对她感叹道。
「是啊，来这里两年了，」她回神，也发现时间飞逝，「看，这潇湘院，我们也待好久了，有些腻了呢。」
「何只有些？」我说，看她眼里有深深赞同。
「可我们是跟着公子的，他在哪儿，我们就得在哪。」小月遗憾道，「说实在，我很想到其他地方看看，别一直在这。」
「大家都是，别说了啦。」我用湿答答的手拍拍她的肩，然後被甩掉。
「我相信，总有一天，一定可以的...」小月对我说，接着低头，喃喃补充，「...一定可以离开这里。」
我的眼，因为阳光照耀而眯起，一切一切，在此时，美得好梦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