孟珞雪用力拉开洛小羽，扑到陈达文身边。
那刀，深深插在陈达文心口上，平时蕴着精光的眼瞳已然涣散。
「珞雪……这样……你就可以回家了……」
陈达文硬挤出一抹笑，伸手想碰孟珞雪的脸，一见手上全是血，怕玷污她的脸似又打住。
孟珞雪伸手握住，贴在苍白脸上，泪如雨下。
「谢谢你……陪我二十九年……现在……换我陪你……带着我的骨灰……和孩子的骨灰……一起过去……行……吗？」
孟珞雪用力点点头。
「让我看看……你的……故乡……是怎……样……」说到这已是气若游丝。
「你总问我，这里有没有什麽能让我留恋？达文……如果不是你，早在十年前岳儿寻到我时，我就跟他走了……留下来就是因为我爱你呀……」孟珞雪泣不成声，紧紧将他抱住。
陈达文凝着远方某点，唇边缓缓绽出一抹虚弱的笑。
据说，人在生命的尽头，会有刹那的时光倒流，看见一生中最美好的景物，而他真的看见了……
那夜……
一位美如天仙的女孩，带着迷路般的表情在萤光点点的草原上奔跑，一边抬头望着天上星月。
那夜，是那麽美……他和她邂逅了。
「你来自哪里？」他梳梳凌乱的发，抚平身上衣服褶痕，希望自己看起来能潇洒些。
穿着古代衣装的女孩指指半空。
从月亮来的？难道是嫦娥的侍女？还是玉兔的化身？
「回不去吗？」他笑问道。
女孩含着泪对他比手划脚，似乎告诉他有什麽东西不见了，让她回不去。
「是羽衣吗？我没有藏喔！」
女孩似乎力气用尽，坐在地上呜呜哭泣起来。
「怎麽办呢？」他背向她在她前面蹲下。
等了半晌，女孩终於起身轻轻趴在他背上。
他背起她，漫步在闪着露光和萤光的草原上。
那夜，风很轻，夜色很美。
「达文——！」
★★★
当警方赶到清静居时，不费任何力气便接收了一群通缉犯。
鹫鹰和莫达早一步离开，陪孟珞雪回去处理陈达文的後事，独留下金玥陪同洛小羽做收尾工作。
金玥从当地警察所长一路晋见至分局长，之後清静居的事莫名被压下了。
连新闻也只是短短带过──一群黑帮份子因分红不均在清静居内驳火，最後两败俱伤，警察坐收其利。
虚虚实实……
陈达文生前早立遗嘱，大部份财产均设立基金会，往後继续帮助需要的人，其余公司营运部份则全权交由几个拜把兄弟处理。
至於孟珞雪，或许知道他一走，孟珞雪不可能再留下来，所以遗嘱里连她的名字都没有。
丧事非常低调。
告别式会场出席的人，多是他多年前辅导过的人。
即使没有亲生孩子送终，也没有奢华的丧礼，但洛小羽知道在场的人泪水都是真诚的。
一名街头小混混的传奇一生终於画下句点。
丧礼结束後。
陈宅大厅里，洛小羽一身黑衣，神情恍惚，整个人瘦了一圈。鹫鹰静静伴在孟珞雪身边，三个人皆不发一语。
「雪姨，东西取回来了。」莫达和金玥从门外走进来，手里各捧着一个小骨灰坛，他们将小骨灰坛和陈达文的一起摆在桌上。
孟珞雪望着小骨灰坛，有些哀伤说道：「这是我和达文的孩子。」
「照片里的孩子？」洛小羽闻言一愕。
「嗯，故事都编得太美好了，仙女和凡间男子成了亲，生了孩子，这就是完美结局。两个不同世界的人结合，有几个故事写出孩子成长後如何？他们一个四岁、一个两岁，两个都在我的怀中睡去，就连达文也是……冥冥中自有一切定理，我这不是造孽了吗？」孟珞雪平静说道，苍白面容几乎没有一点情绪起伏。
又或者说，她的泪只在清静居为陈达文流过，之後就像今天一样平平静静，宛如什麽事都没发生过。
「雪姨，陈伯伯是我害死的。」洛小羽低头望着曾经沾满鲜血的双手，不觉颤抖起来。
「小羽，这是意外。」孟珞雪移步坐到她身边，轻抚她的头安慰。
「陈伯伯收留过我父母，他对他们那麽好，结果我父母却生了我来害死他，这怎麽公平？雪姨你为什麽不骂我？为什麽你们可以一滴泪都不掉？这麽冷静？你们知道吗？我可能这辈子都无法原谅自己！」她泪水直淌，一股脑倾吐多日来的悲伤和自我谴责。
「一切生死有命。」鹫鹰望着他淡淡说道。
「生死有命？他是你姑丈啊！还是说他不是你们那边的人，所以你们对他一点感觉也没有？」洛小羽闻言怒不可抑，恨恨瞪着他。
「或许吧。」他想也不想就应道。
「那陈伯伯的存在又算什麽？换成是我，我绝对不会这样忘了某人……你们怎麽可以这麽无情？」扫了一眼默然不语的莫达和金玥，洛小羽霍地起身朝门口奔去。
「姐姐……」莫达伸手想阻止，被她一掌挥开。
推开大门，洛小羽奔到花园中央喷泉前。
天空飘起牛毛般的细雨，她垂首凝着水池里波动的破碎倒影，刺骨寒风令她瑟缩一下，同时也让头脑清醒不少。
陈伯伯说得对，他们对这里的感情极淡，也许一回去，就会将这里的事忘得彻底；那麽，她留下他们的记忆又有什麽用处？
「洛小羽！」
缓缓转头，在层层叠叠的各色郁金香中，鹫鹰颀长身子如旋风般飘来。
他来到她面前站定，褪下黑色风衣轻轻披在她身上，那令人怀念的暖度极尽催泪本能，她无法克制自己，呜呜咽咽哭泣起来。
「姑丈和我的交集不多，他的存在不需我画蛇添足的证明。他的存在由你和今天来送行的人证明，就足够了。」他扯起衣袖温柔拭去她的泪。
洛小羽抬起脸，眼前月色般的俊颜不似平时冷冰冰，唇畔淡笑犹如春日暖风。如果……这人从一开始就这般和颜悦色对她，那麽现在的她，只怕会像陈达文那般沦陷，极尽所能挽留他。
「谢谢你、金玥和莫达这些日子的陪伴和照顾。」确认心头还留有一半足够面对分离的空间後，她潇洒说道。
「那也是因为你有过人的容忍。」他翩然一笑。
「什麽时候走？」
「待会儿。」
「记得叫金玥把我对你们的记忆消除乾净，否则拿你们的标准来比，我可能一辈子找不到男友，到时候不知道要找谁理论。」洛小羽深吸了口气，强抑下心里的不舍。
鹫鹰不以为然摇摇头，正色问道：「你的项链呢？」
「这个？你要做什麽？」洛小羽自衣领翻出黑石项链。
「交换。」鹫鹰接过取下它，接着从自己衣领内也翻出一块一模一样的黑石项链。
「啊——！你怎麽会有？」她看看他手上的，又看看自己的，完全是一模一样的东西。
「这叫舍心石，类似你们这里的墨玉。」鹫鹰将他自己的项链挂回洛小羽颈间，再将她的挂回自己身上。
「舍心石？我不懂，你从哪里找到这种东西？」洛小羽焦急抓住他的手臂，脑中迸出一堆疑问。
「小羽，赌我们有天会在『那里』相见。」他带点神秘说道。
「什麽意思？」
「不过，我怕输给金玥，所以还是必须作弊一下。这是钥匙。」他指指她胸前的舍心石。
「鹫鹰！我不懂你在说什麽？」洛小羽见他答非所问，急得快哭出来。
「你知道我真正的名字吗？」
「不知道……」
「那记住了！我叫……」鹫鹰俯下脸，在洛小羽耳畔轻念了三个字——
「洛、殇、岳。」
洛小羽脑中轰然一响，下一秒後颈一疼，瞬间坠入黑甜梦乡中。
《一部‧深恋结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