哥哥的出现，和他的失踪来得同样突然。西漠的战争春末开始，但不到秋初便结束了。起先，白将军的军报说得很含糊，只说敌军内哄，但没多久，从阵前传来的消息里便出现了哥哥的名字。
「蓥潜伏在漠国里。」瑀惊异地说，「不知道怎麽地混入敌军，在漠国宫廷里隐姓埋名的藏了两年，还当了官，做了蕃王也昊的亲卫。两方交战，我们这方喊杀的时候，他也混在西漠军里喊杀──倒着杀了回去！我原本想着，这次战事西漠蕃王倾巢而出，不会像以前那般容易善了，没想到有个蓥潜伏在敌军阵里，阵前倒戈，还把蕃王活捉了回来。」
「我听不懂，」但我觉得打心底高兴，无论如何，终究是找着哥哥。「总之，我哥哥他没事吧？」
「放心吧，他很快就要回来了。」瑀放下军报，满面欢喜，「白石李让蓥押解蕃王回上京。」停了停，又问：「就要见到你哥哥了，高兴吗？」
「高兴，我爹也一定高兴。」我笑着说，想一想，又觉得有些生气。「哥哥真可恶，人好好的没事，却也不捎个口信来，害我着急！」
「蓥是沉得住气的人。」瑀听到捷报，就显得轻松。
半夏此时送上茶来，我告诉她：「我哥哥就要回来啦。」
「蓥少爷平安无事吧？」
「不但没事，还立了首功呢！」瑀淡淡地笑，「等他回京，我要召他进宫来好好聊聊……对了，还没告诉你，蓥成家了，你有了个嫂子──」他露出淘气眼神瞧我反应。「是个白皮肤、蓝眼、火色头发的西漠姑娘哦！」
我的反应正如瑀所期待的，就这麽捧着药茶，瞠目结舌，呆了半天。「白皮肤、蓝眼睛、火色头发──」我傻傻地说，「那是灶娘娘呀！我哥哥娶了灶娘娘做媳妇，真的吗？」
瑀听了愣了愣，随即爆出大笑，「灶娘娘……亏你想得出来，你这傻丫头！」
我看半夏也在一旁掩嘴，赶紧喝茶遮掩自己的羞愧，嘴里不忘抱怨：「好啦好啦，我是个傻丫头……你懂得多，你比我聪明。」
「你住在山里，只有一个知影是北山来的，恐怕还没见过西漠人吧？这也难怪。等他们进宫来，你就见得到了。」
「我不能出宫去父王那里，迎迎我哥哥嘛？」
「在宫里见，不也一样。」瑀语气温和，但很坚持。「我不是说过了，你不能像以前在宫外那般随意。」
「……接下来你又要说什麽勾结外臣窥伺禁中的话了，是吧？」我不高兴地说，「跟我父王哥哥见上一见，就是勾结外臣？我知道你是不愿意让我去见父亲的，用不着编这麽大的一个罪名送我。」
瑀敛去笑容，他让半夏退出去。「你怎麽总是不明白，你已经不是元王女儿、屺山公主了，」每次说这话的时候，他总显得极不耐烦，但还是忍着，一次又一次地说：「你是青王正妃，以後就是东宫妃、太子妃、储王妃，再晚些时候，兴许就是皇后、是国母──这里是宫廷，不是宫外！」他声音扬起来，「蓉儿，你当自己还是十来岁的小孩子，刚刚从屺山下来麽？许多事情讲求分际，你在宫廷里，许多人都眼睁睁地瞧着你，可别再任性了。」
「我没任性！」我固执地说，停了一停，又婉转了些，「好吧，我不出宫了。可是，你召见我哥哥的时候，也得让我爹进宫来。我好久没见到父王了，我想爹呀。」
自从去年冬天匆匆见过父亲一面後，我便没再有机会与父王谋面。父王一直称病，瑀也始终不闻不问；冬天我们闹过一场後，我便不愿再在瑀前面提起父亲了。我原本想着，瑀是个聪明人，就是心性硬，但只要他想通了，还不回心转意麽？可眼见春天过去夏天来、夏天过去秋天至，瑀仍旧是淡淡的一点表示也没有，心里不免就有些着急了。
瑀在朝政上，似乎逐步摸索出了头绪，他把自己信任的人分派到六部九寺里担任职缺，经常召见各部各省、甚至外地回京述职的官员。我明白，他正在培植自己的势力，只要再一段时间、再一段时间，瑀也许就能取代父王在朝政上的力量。
但父亲一无反应，哥哥失踪後，父亲似乎对於朝廷里的事情再也提不起兴致。冬天的时候，我为了寒灾的事去求他，父王听了，也只是把事情对世子说了，交代人去办。
「朝政上的事情我不想管了，」他对我说，「爹现在心里想着的，只有你和你哥哥的事。」
「哥哥会回来的。」我坚定的说。
父王笑一笑，很疲倦地说：「那你呢？」
「我？」我不解地问。「我什麽呀！」
「你怎麽还不给爹生个外孙抱抱？」
我再次为了同样一个问题面红耳赤。
「少年夫妻……」父亲皱着眉头哼了哼，他似乎也觉得自己不应该说这些，把话按住了。想了想，又说：「你不早点生个孩子，只怕夜长梦多。」他看我不懂，忍不住叹了口气，「就算是民间人家，生不出孩子也是个问题呀！你还小，瑀又忙着政务，一时顾不到这里就罢了，再过个一年半载生不出子嗣，问题可就大了。」
「总、总会生出来的吧！」我垂着脸，窘困羞涩地说。
「叫你身旁的那个女医，给你弄帖药吃吃。」父王神色一正，「蓉儿，爹这麽说可不是吓你，但要知道，青王不是平民百姓，他有没有子嗣，攸关的是帝嗣承继。你们少年夫妻感情和美，什麽都不在意，但过一阵子，瑀会比你更看重这些；况且，他愈来愈往上爬，想要奉承巴结他的人也多，送礼也就罢了，送他美丽女子以充宫掖的人，只怕更多……」他停一停，慢慢地说：「你生不出来，别人可就要生出来了！」
我听了一阵恍惚，这事，我本不怎麽放在心上的，但听父王郑重说起，便觉得忧心。
我想起父王身边的薛正妃、才侧妃和另外两个侧妃，还有住在园子里的其他侍妾──那些我从没见过，但从七针白薇处听过的名字，还有母亲……母亲不是有了我们吗？薛正妃也生了两个儿子，但父亲还是一个接着一个的纳妾。
从父亲那儿回来後，有时我见到瑀，总不免想起这些。这让我心烦意乱，又让我觉得难过。我不希望瑀迎娶侧妃、纳妾，但也知道以他的身分，只有我一个正妃，是会引起议论的。
我为了许多事情烦恼，但瑀却不明白，他推托地说：「元王养病呢，你好劳动他进宫？」
「我想见我爹。」
瑀顾左右而言他，「你知道，後宫的女子一辈子见不着爹娘的，多得是。」
我抬眼看他，他也正看着我。「我讨厌後宫。」我说。
瑀摊了摊手，「这里就是後宫。」他促狭地说：「我现在就你一个，但说不准什麽时候，会想要再多置几个；我听人家说，姀州的女子长得美，又会唱歌，如果要我挑……」
我脸色变了，怔怔地望着他。他还想说些什麽，但见我这样，便止住了，他说：「瞧你这模样，怎麽了……认真了？我是说笑的。」
「但你迟早会这麽做。」
「不会的，我是说笑的。」他收起捉弄人的神气，温和地说，「你知道，我同你闹呢。」
「你现在同我闹，以後便不会了。我娘那麽美的人呢，父王还不是一个接着一个的纳妾……」我说不上来为什麽，伤心了，推开椅子便往内房里走。
瑀追上来，他有些着急，「你在哭什麽呢？」他问，「我不是说了，我是说笑，是闹着玩的？好了好了，你不要哭了。」
「可是我生不出娃娃！」我哭着说，「都是你不好，你什麽嘛，什麽青王、什麽帝嗣的……我生不出来娃娃就要糟了，是吧，是吧？」
我泪眼汪汪地瞧他，瑀看了，给我拭泪，他不愿我哭，「我并不急呀。这事随顺自然就是了。」他哄着我：「你也不要放在心上，别管人家说什麽，好吗？你瞧，我和母皇有催促过你吗？」
「我爹说，日後还会有许多人送姑娘给你。」我老老实实地把话讲白了，这话让瑀皱起眉头。「到时候你要怎麽办？」
他想了想，叹口气说道，「我也不知道该怎麽办，」他想了想，「不过，如果你不让纳，我便不纳，这样可以吗？」
「真的喏？」
「真的。」他笑着劝我，「好了，为这种事情哭哭啼啼闹脾气，算什麽呢？」他贴着我坐了，换了个语气，坏坏地说：「与其穷担心生不出来，不如现在就生。蓉儿想生几个娃娃？三个五个？还是八个十个？」
我本来还哭着，被他这麽一逗便笑了，我佯作生气的推了他一把，嘟着嘴说：「讨厌，听你胡说！」但很快就被他按住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