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等会儿到了镇上,咱们先逛街,逛完才去买鞋!」金叶跟香梅说话,一向是高高在上的语气。也只有香梅,她永远只会关心人家说了什麽,而不管这个人是怎麽说的。说到底,她是个没眼色的憨丫头。
「我想先去买鞋。」
「那你得自个儿去买。」金叶的话里没有一丝儿商量的语气。
「好吧,我们先逛街好了!」柳香梅不管跟谁意见不合,她永远是妥协的那一个。
镇上的大街其实只有短短的一截,大约五百来米的样儿,两旁见缝插针地开着饭馆,理发店、服装店、医疗所、鞋店、副食批发部、饲料店里的鸡鸭饲料跟面粉和大米并排放着,水果店里兼售了糖烟酒……街路不晓得在多少年前铺过一层柏油,如今这柏油就像一团又脏又破的抹布,只剩下东一团西一块的黑影儿,路面裸着泥巴的地方,被雨天的水作践出一个个大小不一的坑,又被晴天的日头晒起层层浮土着风刮了去,整条街路瘦得就像个穿着百纳衣的叫化子。
临水镇人不穷,街两边的房屋,一座高於一座,外墙贴的各色磁砖更是斗富的招牌。可惜一条主街,论私,是各屋门口三尺之地;论公,却是谁都走得的。叫化子赖门口上都没道理赶人家。临水镇人肚子里的小九九打得精,没有半个愿意把钱花在门口三尺地上,一条街,三尺又三尺,一家连一家,任是沤成了这般叫化子模样。
柳金叶显然对这条叫化子街深怀不满,她的眉头蹙着,嘴唇嘟着,小心地寻找那不会沾污了她那双银白缕花中秋鞋的地面下脚。
柳香梅可是不管不顾,就算这大街再埋汰,还能脏得过施了猪粪的果林。所以,香梅逛街是真逛街。其实,香梅不是个没见过世面的乡下丫头,自小儿起,也跟着娘时常进城游逛。眼下走在小镇这土街上,依旧两大眼左右张望,不放下一家店铺,看什麽子都是稀奇。当然更钟意街旁的鞋店,她希望能见着金叶穿的那种银白缕花的中秋鞋。
金叶走到了小镇土街中间的邮电所,便停了脚:「这路,没法走了!」她叹了口气,把身子靠在邮电所外头的绿色邮筒上,然後从挎包里掏出粉盒,对着盒面上的小圆镜往脸上扑了些粉。香梅看到她往脸上扑粉的时候,终於露出了笑容,金叶对自己的相貌是满意过头了。
香梅的挎包里没有粉盒,她觉得带着粉盒还不如带一块煎饼来得实在。这是香梅每天上山干活养成的习惯,在山上,肚子饿是最折磨人的事情,只有煎饼才能解决问题。
香梅把身子靠在绿色邮筒的另一旁,从挎包里掏出煎饼。「金叶,吃块煎饼!」她把煎饼递到金叶的鼻子下。
金叶彷佛遭了调戏,一下子惊得跳脚,她飞快地扬起手,把香梅递到她鼻跟儿下的煎饼拍到泥地里去了。
「吃,还吃!你不吃就能饿死?你瞧你都胖成什麽了?」
「我饿了!」柳香梅老老实实答道。
「我要是你,饿死也不吃!」
这又是香梅这憨脑袋所无法理解的一个问题——难道还有什麽事儿比饿死更大吗。古人倒是说过饿死事小,失节事大,但柳金叶瞧着也不像贞节烈女啊!
香梅现在只好非常遗憾地独自吃着自个儿的那一份,一边看着街景,这使煎饼吃起来更加有滋有味。
香梅吃完煎饼的时候,看见金叶又拿出一管口红涂抹起来。这管口红是绿色的,可是它一涂到嘴唇上,就比嘴唇还要红。所以金叶虽然没有吃煎饼,她的嘴唇却比吃了煎饼的香梅还要油汪汪。
香梅看着口红在金叶嘴唇上变戏法。她希望金叶快点打扮完自个儿,这样就能早点带她去买银白缕花的中秋鞋。香梅贴肉的裤子内袋里,买鞋的钱已经捂得发烫,敢梅怕这些钱要是燃烧起来,那就什麽都没有了。
金叶终於把自己打扮地心满意足。但是她还要拉着香梅逛街,虽然泥街脏得让她没法下脚,但是街上来来往往的人让她喜欢,这些人停留在她身上的目光终於让这只骄傲的孔雀露出了笑脸,同时准备开屏。
後来,金叶第三次从小镇土街的街头逛到街尾时,终於停住了脚步,但是街尾一家鞋店也没有,那儿只有一个电影院。电影院已经被私人承包,一小块一小块地割剧开来,有的用作台球馆,有的用作音像出租屋,有的用作小饭馆,只有一家播放录影片的小放映厅还算保持了一点儿原貌。
金叶问香梅想不想看录影,但是香梅只想快点儿把银白缕花的中秋鞋买来穿在脚上。眼下日头已经爬上了半山坡,金叶什麽时候才能带她去买鞋呢。香梅真想自个儿去买鞋,她只消一家一家鞋店问下去,总归会买到的。但是又觉得这样不够仗义,毕竟两个人是一道从柳林村出来,她不能撇下金叶。
「好吧,你要是不想看录影,就在这儿待着,等会儿有人过来的时候,什麽也不要说。」
香梅正想问是什麽人,金叶已经朝着街对面走来的三个人扬起了笑脸儿。那是剃头匠范保成领着两个後生哥往这边走来。剃头匠依旧穿着他那件不知在哪朝那代曾经洗过的西装,眼下西装邋遢得只比抹布稍强一点儿。但他领的那两个後生,可真没得说,不仅身上的衣服是促新刚上身的,就连头发,也能一眼瞧出是刚进收拾过的,只不过明显不是剃头匠范保成的手艺。这两个後生就像这刚刚升上天的日头,直晃得香梅睁不开眼。
剃头匠领的这两个家伙到了跟前,香梅才看出个子寅卯丑来。二人同样都穿着促新的西装和鋥亮的皮鞋,一个虽然身形高大,体形魁梧,却是怎麽看怎麽个土,彷佛特意为了陪衬另一个的潇洒帅气来的。
剃刀头匠范保成对两个姑娘介绍,说这是凤梧坪周家兄弟,哥哥叫周有财、弟弟叫周家旺。香梅看见那个叫周家旺的帅哥儿直对金叶献殷勤。而叫周有财粗汉却像个刚见公婆的媳妇儿样,打从一开始那脸上的红就没褪下。他那身新西装,倒比衬得这个粗汉土得掉牙,比起剃头匠身上的「抹布」,更不合时宜的。
不过,这粗汉瞧着倒是有点眼熟,柳香梅启动脑中的搜索系统,A、B、C、D、E、F盘,系统显示,查无此人,并建议换一种方式搜索。柳香梅估计自己的记忆系统可能没有将此人存档,可是,为何瞧着如此熟悉。
这粗汉见着金叶,马上低头搭眉,再瞧一瞧金叶身边的巨无霸肥妞,一张脸更是红得像蕃茄。虽然剃头匠介绍过这男人叫周有财,但是柳香梅还是立马在心里赏他一个大号——蕃茄男人!
「蕃茄男人!」
柳金叶一上阵就跟弟周家旺对上了眼,二人眉来眼去,才不管别人是否愿意当他们的电灯泡。
男女主角闪亮登场,爱情戏一般不适合多人表演。蕃茄男人、柳香梅并媒人剃头匠等这些配角,统统退到幕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