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话对慾望诚实的女人
她对肉体诚实、对慾望诚实,
也诚实地面对了永远遗弃爱情的自己。
关上了门,沈舒涵自顾自地倒了一杯水,坐在沙发上。
她知道关门这个动作不该有,但是她不能不做,即使这会引来诸多的揣测。
这些揣测有些是真的——例如她与陈智尧的关系;这些揣测有些是瞎想的——例如他们可能正总经理室中共赴云雨巫山。
办公室偷欢这回事不是她跟陈智尧的乐趣,更不是习惯,陈智尧是个在工作上非常严谨的人,除非逼不得已,他绝对不徇私。若非沈舒涵用工作成绩博取陈智尧的信赖,她怎麽能够享有别人所没有的优待?
廖伟勳的想法很天真,但是也是一般人会有的想法︰『情妇』的好处多多,包括工作上的方便。
但是事实上却不然,除了私底下的相处之外,陈智尧对沈舒涵的工作要求非常严格,甚至因为那层特殊的情感关系,陈智尧对沈舒涵更加严厉。
关上了门,是因为他们可能会提到彼此之间的私事或邀约,但是除此之外就是公事,没有别的动作了。
「今天怎麽这麽晚进公司?昨天你喝不多啊。」陈智尧头也没抬地继续批阅着桌上的卷宗,轻描淡写地询问。
「我跟小朋友吃饭去了。」当然,陈智尧会知道她在说的是谁。
「噢?我还以为你又在谁的床上睡晚了。」陈智尧抬起了头,用着依然俊美无敌的脸面对沈舒涵。
陈智尧的确是个美男子,岁月在他的身上只有加分的作用,这几年来,他不是没有过其他的女人,但是来来去去之後,依然只有沈舒涵以及他的妻子能站在原地。
有些女人可以用金钱来豢养、打发,有的女人却不是,陈智尧也不想对这两个特别的女人这麽做,他甚至连想都没想过。
「我能上的床除了我自己的,还会有谁的?」沈舒涵冷笑着坐上了沙发,「除了你之外的那一个人现在不正在座位上吗?那麽我还能去谁的床上?」
陈智尧听了沈舒涵不客气的回答後,只是淡淡地笑了笑,没有动气。
「你找我来就为了问我为什麽晚到?」沈舒涵站了起来,「我还以为你要找我拿昨天交代我的企划案。」
「企划案我要,你,我也要。」陈智尧也站了起来,走到沈舒涵的身边,他绕着女人漂亮的及腰黑发,低声地说,「今天晚上到老地方。」
「你晚了一步。」沈舒涵笑着避开,黑发顺畅地自陈智尧的手指上溜开,「我约了人了,就在刚刚。」
「赵政峰?」他皱了皱眉头。
「对。」她笑得甜甜地,却没有勾起陈智尧怒火的打算,「明天吧,好吗?」
「明天我儿子生日,我必须在家。」陈智尧语调明显地出现不悦,「今天晚上爽他的约吧。」
「我不能这麽做,这就像我要你明天推掉你的家庭约会一样不合理。」
「那好吧。那就後天。」
「後天?」沈舒涵想了想,虽然截至目前为止,後天晚上的时间是空闲的,但是如果可以遇到那个烂好人倪昇文的话,「後天不确定,你等我电话吧。」
「不要太过分了。」
「过分?哪里过分?因为我的时间不足以分配给你吗?」沈舒涵苦笑着,摇摇头,「当我去医院拿孩子的时候,你为什麽就不会因为无法分配时间陪我去医院而说自己过分呢?」
陈智尧不再说话了,继续说下去只是会酿成灾难而已,他知道那件事情沈舒涵永远都不会忘记,也不会原谅他。
「放心吧,我是懂事的女人,我最多也就是这样酸溜你两句而已。」沈舒涵依然面带微笑,打开了门,大声地说,「企划案等一下就会送到您桌上的,总经理。」
看着关上的门,陈智尧用力地拍了一下自己的额头。
你在做什麽呢?陈智尧,你该遵守当初约定,永不囚禁她。
别让嫉妒心囚禁自己了,不然,你就跟其他的男人一样俗不可耐、你就不再是最特别的情人了。
他叹了一口气,决定安分地等着沈舒涵时间充裕的时候到来。
&&&
在固定的地方等待沈舒涵,是赵政峰这一两年的习惯,通常他会准时下班,而沈舒涵还会在办公室窝上一小段时间才会出现。
是避嫌吗?不尽然,沈舒涵对工作认真,因此大部分晚退的原因是要把公事处理到一个段落。
工作认真、职场表现严谨的沈舒涵,这是赵政峰第一次见到她时的深刻印象,当然,她美丽的外表、洗链的言行也是加深印象的主因。
那时候硕士毕业的赵政峰刚退伍,很幸运地,他马上就接到了应徵的通知,他把自己打理得整齐,仔细地刮好了胡子、穿上新买的米黄衬衫、打上领带,踩着爸爸遗留下来的高贵皮鞋,来到了陈智尧的公司。
接待他的是一个令他眼睛一亮的女人。
那一头黑色的柔顺长发竟然在灯光下闪闪发光,白净的脸上有着晶亮的大眼睛,举手投足都是轻柔不失庄重,在一颦一笑当中,赵政峰彷佛见到了广告看板上的美丽女子。
但是美女到处都有,让赵政峰无法抗拒的却是她美丽眼睛中的水光。
那不是眼泪,但是会让他误以为她一直是悲伤着的,只是忍住了而已。那样的水光让赵政峰失了神,并且升起了保护的慾望。
「我是本公司的公关,我姓沈,舒服的舒,包涵的涵,沈舒涵。你好,赵先生。」她大方地伸出了手,颔首微笑。
这一笑,能够勾去多少男人的魂魄呢?
赵政峰知道自己并不是多麽神圣的角色,但是他并不热衷美色,他之所以被沈舒涵吸引的原因是她带水的眼睛,还有那软软的、却彰显着坚硬力量的声音。
她是个不简单的女人,赵政峰想。她的眼睛跟嘴唇、还有那充满自信的肢体动作,都已经告诉他了。
会在许多选择中进入这家公司工作,赵政峰必须承认沈舒涵是个重大的原因。
相处的时间越是久,赵政峰发现自己越是不能忽略沈舒涵的存在,即使她什麽都没做、任何事情都不刻意发生。
好喜欢这个女人,好喜欢。赵政峰知道自己已经陷入了绮丽的梦幻里,三个月後,他以公事为由,邀请了沈舒涵共进晚餐。
沈舒涵应该是知道些什麽吧?起码,赵政峰的爱恋她是知道的。
她是女人,天生的敏感体质让她能够坚信自己的判断。
记得那晚的餐间,赵政峰失去了自己的冷静与自信,他难以言语及动作。在沈舒涵这样美丽的大女人面前,他意识到自己只是个需要她抚摸的绵羊。
当年这麽美丽的二十四岁女人一定有男友吧?并且不会缺乏任她予取予求的男人,那麽自己的表白会怎麽被归类呢?
赵政峰想要趁机开口、甚至是试探,却让舌头打了结。
「送我回家吧。」沈舒涵从头到尾都保持着微笑与优雅。
筵席,还是要散的。赵政峰悄悄地叹了一口气,只好期待下次有机会再努力开口。
车上的两人反而沉默了,赵政峰偷偷地看着坐在自己身边的沈舒涵,发现她面容即使娇艳,此刻却有着漠然。
这是他没见过的沈舒涵。那个办公室中总是娇笑着、或是老练地客套、或是发怒斥责的沈舒涵,现在不在这里。
来到沈舒涵的住处楼下後,赵政峰还想说些什麽,但是,沈舒涵却先开口了。
「你条件很好,在男人当中,你是佼佼者了。」她说着,但是却不看着他,只是直直地望着前方的景物。
「怎麽、突然……」受到喜欢的女人如此恭维,赵政峰又惊又喜。
惊的是,她怎麽会没来由地说出这些算是称赞他的话?喜的是,莫非他对自己也……?
「我问你,你觉得我很美吗?很棒吗?」沈舒涵转过头来问,脸上没有表情。
「你很美,而且也很棒,」赵政峰看着她,感到晕眩,「你是我见过最美也最棒的女人。」
「呵呵,你并不那麽认识我,却能够这麽回答我,」沈舒涵拨了拨长发,溢散出迷人的女性香气,「喂,你喜欢我,对吧?」
像是被戳破的气球,赵政峰已经绷得紧紧的心肝因为沈舒涵的话语而一发不可收拾。
「对,我喜欢你,就像许多男人会对你说过的那样吧?」赵政峰冒着冷汗,不敢直视沈舒涵,「我知道我并不特别,也不打算要你对我有什麽特别待遇,也不妄想什麽,我……」
「真的?」沈舒涵打断他的话,「如果不对我渴望些什麽,那麽你喜欢我这件事情便一点意义也没有。相对的,被你说这些话的我,也不过是听了一席浪费时间的说辞。」
「但是我真的……」
沈舒涵不等赵政峰说完,就开了车门,下了车,她抹着长发,靠在门边继续说着。
「我不需要不真实面对自己感觉跟慾望的人,不管是工作上还是其他关系上,都是一样的。你明明想要我却说没有妄想,那麽你就是在对我说谎,而我讨厌说谎的人;如果你真的对我没有妄想,那麽我想我也不需要没有慾望的人,因为,我有慾望。就这样了,明天公司见。」
什麽意思?赵政峰哑口无言地楞坐在座位上,望着沈舒涵婀娜离去的背影,像是被投了一颗手榴弹。
真实面对自己的感觉跟慾望?说谎……她有慾望……
赵政峰快速地整理沈舒涵的话语,痴呆了几秒钟就冲下了车。赶在沈舒涵开启大铁门前,拉住她的细细手腕。
「我喜欢你,我也想要你,我、我对你的确有慾望。」
沈舒涵没有惊慌的表情,彷佛她料定了赵政峰会这麽做、这麽说。
「怎样的慾望?你想怎麽要我?」沈舒涵软软的声音回荡在赵政峰的唇边。
赵政峰没有说更多了,他重重地吻上了沈舒涵的嘴唇——那是他幻想过无数次的神圣境地之一。
没有详细说明的关系就此开始了。
当天晚上他们在赵政峰的住处尽情地放纵,他完成了部分的愿望,也以为这就会是得到她的证明。
却没想到这只是失去的开端。
「我跟陈智尧在一起一两年了。」
当沈舒涵在激情过後这麽告诉他时,赵政峰以为电影当中老套的『用过就丢』情节就要发生在自己身上,不同的是,被抛弃的是他这个大男人。
更糟糕的是,他竟然惹上了老板的女人!这下子可以说是赔了女人,也要赔上工作了。
在伤心与惊恐之余,赵政峰的生活中不但介入了沈舒涵,也多了愤怒。
这愤怒是针对沈舒涵的,也是针对自己,渐渐地,那愤怒也延烧到陈智尧身上。
赵政峰知道自己没有资格愤怒什麽,沈舒涵并有给予他什麽承诺,她一开始就说她要的是个面对真实自己慾望的人,不是「男朋友」;她也明白地表达她就是一个有慾望的女人。
说穿了,这是一种悲哀的关系。
他要为了什麽继续愤怒?就因为他与另一个男人、甚至是更多的男人分享了沈舒涵吗?还是要为沈舒涵太过理智地把男人分门别类、平均分配时间感到生气?
离开这段关系吧,这样子是不能爱的。赵政峰的绝望自这时候开始生成。但是刻意请假、逃避的结果却只是让赵政峰更想念沈舒涵的一切。
他想念她的美丽、她的身体、她述说的自我故事、她悲伤却坚持不流泪的眼睛、她在床上放肆的模样、她理智冷漠却又吸引力十足的软软声音。
他想念她,无可救药地。
沈舒涵对於他的暂时离去或是终於返回,都没有提问,也不打算提,因为那不是她想给予的关心。
她只需要赵政峰的慾望在自己身上开花结果就够了,其他的,她不需要。
当沈舒涵依然张开双臂若无其事地拥抱他时,赵政峰终於知道,其实自己不必太悲伤的,因为沈舒涵的心早就死了,没有田地可供耕耘。陈智尧不行,他也不行,可能到很久很久的以後,都没有人可以碰触那块早被烧焦的田地。
他赵政峰不是第一个失败的农人,也不会是最後一个。
那就任其荒芜吧。他该学沈舒涵去漠视一些事情,只要可以拥抱就好了。
只要不要谈到「爱」,一切都会简单又自然,赵政峰渐渐地体会到这个道理,并说服自己不要把神圣的爱情浪费在沈舒涵的身上,那只是一种徒劳的灌溉。沈舒涵需要的是他把慾望灌溉在她的身体里,而不是爱。
怕是给了爱,沈舒涵回馈的只能是无止尽的伤心。就像她曾经付出过,却被回馈的那样悲惨。
所以,我不爱她,也不能爱她。赵政峰对自己跟朋友这麽说着。
赵政峰的绝望於焉成形,并且日渐蔓延,理所当然地存在於他与沈舒涵的关系里。
绝望的男人跟女人,能够构成的关系最多就是这样了吧。
「叹什麽气?」熟悉的软软语音响在车边。
「噢,没、没事。忙完了?」赵政峰收起了思绪,看着眼前与他一般,不,甚至是更绝望的女人。
沈舒涵笑着,又抹了抹头发,扬出了香气。这是她的招牌动作。令男人销魂蚀骨、忘了我是谁的妩媚手势。
「是啊,走吧,去吃饭,我好饿。」
&&&
开除赵政峰是陈智尧今天在办公室最想做的事情。
他们昨夜的约会可愉快?晚餐吃什麽?赵政峰那个家伙付得出帐单吗?床上功夫高明吗?沈舒涵是否也会轻轻地抚弄着赵政峰的种种情慾起点,将其燎原?
也许是这样,又或者会那样,陈智尧满脑子都是沈舒涵与自己在床上的种种,一旦套上了赵政峰的脸,他就想要发下一纸公文,请赵政峰离开公司。
但是他没有。他依然与沈舒涵一如往常地讨论着公事,与赵政峰打照面时依然点头寒喧,没有不一样。
他不能开除赵政峰,也不会这麽做,他是一个不徇私的人,如果今天他可以随便找个理由打发走赵政峰,那麽沈舒涵就不必工作了,他自然也会养着这麽一个情妇冗员。
更何况这种状况都已经维持这麽久了,他现在才要大开杀戒?而,砍掉一个赵政峰後,还会有几个赵政峰会出现?
而今日的沈舒涵也一如往常与他讨论公事、中规中举,彻底地维持着办公室的礼仪,她也彷佛察觉到陈智尧的心浮气躁,刻意与他拉开距离,避免与他独处。
不独处是对的,因为陈智尧的确有这样的冲动——想在总经理办公室里占有沈舒涵,以此等可耻的方式向赵政峰示威。
这种狂乱的嫉妒心怎麽也结束不了的,只要沈舒涵还不打算停手。
中午时,阵智尧再也受不了了,他打了分机要沈舒涵与他午餐。
「去哪吃午餐?」坐上了陈智尧的车子後,沈舒涵问。
「我要抱你。」他发动了车子,将车子开往了他已经想好地点的旅馆。
「虽然是午休,但是也是上班时间,陈总您还真是有闲情逸致。」沈舒涵并没有大力抵抗,只是淡淡地说着,像是这一切都在她预料之中。
「午休时间做自己喜欢的事情没有什麽不对。」
「你喜欢,但是我不喜欢。」
沈舒涵的话让陈智尧楞了楞,也不管车子还在路中央,就踩下煞车,吼了起来。
「难道我就会喜欢你跟赵政峰上床吗?这件事情你就没问过我喜欢不喜欢?」
「你不喜欢就算了,可以不要接受。」沈舒涵依然慢慢地说,毫不畏惧地看着陈智尧的眼睛,「我从头到尾都没逼你。」
陈智尧被沈舒涵的话冲得不知道该怎麽回应,在阵阵的喇叭声中,他又踩下油门,执意往他的目的地而去。
是的,沈舒涵一开始就没逼他去接受这样的状况,他不喜欢,可以离开沈舒涵。但是他没有,因为他认为既然是这等关系存在於两人之间,那麽「自由」就该是存在的,沈舒涵不曾管束他的婚姻生活、也不会介意他是否去找别的女人,他也不该干涉沈舒涵。
那现在是怎麽回事?他感到害怕,为什麽自己竟然渐渐地不能接受这样的景况了?
「你没有资格占有我,因为你已经是个被占有的人了。」
沈舒涵最後这麽说,用手指轻轻地点了点陈智尧手上的婚戒,然後在停红绿灯的时候下了车。
陈智尧没有阻止她的离去,只是从後照镜望着她头也不回,并且上了计程车的婀娜背影,陷入了混乱当中。
一开始,他就是一个没有争夺权的人了。
而坐在计程车上的沈舒涵一上车後就用力地喘了口气。
「小姐,冷气要强一点吗?」司机以为是天气太闷让沈舒涵脸色发白。
「不用了,谢谢。」
跟着陈智尧四年多,她今天第一次见到这个总是冷静自持的男人出现了暴躁的反应,那双眼睛满满的都是嫉妒,让她感觉就要被撕开。
如果真的跟他去开了房间,下午大概就不必回公司了。目前的陈智尧会怎麽索求她,沈舒涵了然於心。
她在计程车上不断地回想着方才陈智尧的话、他的反应,还有他们从相识到如今的点滴,然後,她笑了。
她发现陈智尧爱上她了。
沈舒涵一开始就知道自己永远不会爱上这个背叛婚姻的男人,她是个从背叛构成的爱情中死里逃生的人,她绝对不可能会爱上一个习於背叛的人。
她会笑,是因为在这个实行背叛的男人身上,看到了她可能会喜欢的结果。
沈舒涵的慾望不多,其中之一就是眼见背叛爱情的人也被爱情背叛。
也许这就是她现在继续跟陈智尧在一起的原因吧——她要看见陈智尧的下场,只要他疯狂地爱着她,但是她却永远不会让他得偿所愿,陈智尧就会得到她想看见的下场。
至於她自己将来会是怎样的结局呢?沈舒涵并不在乎,在那班从新竹回台北的火车上,她就什麽都不在乎了。
她只需要诚实地面对自己的慾望,不管是肉体上、或是心理上的慾望,就是对那场爱情的报复。
就算到头来她报复的只是当年的自己,也都无所谓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