天已亮,得到父子俩均已平安的消息,季子漠这才从乐信候府悄然退出。
纷飞的大雪停下,只留下满地的白,一抹刺目的光划破长空,人来人往的大街上喧腾着。
太子得胜凯旋,已经到了城外,百姓提前立在街道两侧,把中间位置空出来,等着迎接太子等人。
季子漠裹在人群中,无奈跟着他们移动,此刻心中当真是五味杂谈,有喜有悲有烦有无奈。
齐玉现在,明面上是郑柏叙的夫郎,他一个六品无实权的小官,如何谋划才能让齐玉名正言顺的回到他身旁呢!
而且,齐玉这几个月只通过纸张传言,未曾露面也未曾出声,季子漠也摸不透他的想法。
其实,夜深人静时季子漠常起疑心,只是因齐玉,他按耐住不让自己多疑。
季子漠站在人群后,沉浸在自己的思绪中,四周猛然一阵骚动,他抬头看去。
一人身披铁甲,威风凛凛的端坐在棕红大马之上,一手握着缰绳,一手扶着腰侧的宝剑,剑鞘上印迹斑斑,彷佛受尽了苦楚。
马上的人微微侧目,季子漠眼眸猛的一缩。
在山上放排时隔壁床铺的人,他有想过是有目的而来,也曾怀疑过是否是太子的人,但实在未曾想到,那个人就是太子本人。
季子漠的视线与百姓不同,马上的人似有所感,转头看过来,见是季子漠微微一笑。
四周百姓高呼跪拜,露出跟着太子身后的队伍,季子漠下跪间余光一瞥,如遭雷击。
他单膝点地,呆呆的望着太子一侧的人,一个身穿白衣,带着幕蓠的人。
齐玉,是季子漠两世以来唯一一个放在心里的人,相拥过许多日夜,做过最亲密的事。
季子漠熟悉他的身形,熟悉他的背影,熟悉他的坐姿,熟悉他的双手,熟悉他的一切一切。
季子漠确认他就是齐玉,却又不敢确认他是齐玉。
要是太子身边的人是齐玉,那侯府中的人是谁?他这些日子做的算什么?
这像是老天对季子漠开的一个过了头的玩笑,季子漠此生最不能原谅抛弃他的人,因侯府齐玉有孕,他说服自己,说服自己给齐玉一个机会,也是给他自己一个找回幸福的机会。
人之崩溃,不过一瞬间,这一刻,季子漠从未有过的溃败把他打败。
季子漠踉跄起身,什么都顾不得,推开前面的百姓,像是被恶狼追赶般,脚步凌乱的朝那人奔去。
他看不到侍卫拔了剑,看不到太子抬手示意侍卫退下,满心满眼都是那袭白衣。
万物肃静中,季子漠停在马前,抬手摘掉那人头上的幕蓠。
痛彻心扉的感觉快要把季子漠淹没,他死死抿着唇角,双眸猩红一片。
齐玉从看到他的那一刻就痴呆的不知反应,遮目的薄纱从眼前离开,眼前就是季子漠的容颜。
这张脸他日日想,夜夜想,却从未想过是这个情形的相见。
齐玉手撑着马背,仓皇的下马,他想伸手去牵季子漠的手,不妨太子也下马走了过来,似是无意的遮挡住了两人。
太子有礼的笑道:“季兄,有些时日不见,当时无意隐瞒,还望见谅。”
季子漠缓缓转头,嗜血的眸子带着刺骨的寒意,如仇人一般的望向太子,轻启薄唇道:“滚。”
众人哗然间,季子漠扔掉手中幕蓠,转身离去。
齐玉下意识去追,太子拽着他的手腕,低声道:“回去再说。”
宫外太子府书房内
当朝太子素有贤名,无奈现如今手无实权,因看重人才不拘男女哥儿,故而身边幕僚既有女子也有哥儿。
此时书房内站有三人,太子,齐玉,另一明艳女子。
女子名唤璩初,是太子幕僚之一,她见齐玉脸上难掩悲苦,盈盈一拜愧疚道:“季公子,是璩初谋划不当,这才害的你与季公子分离,璩初给你赔罪了。”
齐玉眼帘微动,未曾言语。
事情说来也是滑稽,齐玉当时离了桑农县才知所有的一切不过是个局。
太子是一国储君,只无奈皇上对他防备极深没有破局之法,上一次阻了废黜已经损了左膀右臂,刚巧季子漠的名声传到皇城。
璩初便想着用季子漠投石问路,助季子漠踏入官场,获取皇上的信任,后用齐玉要挟季子漠为他们所用。
这才有了阎王道二十万两就双亲的戏码。
这事齐玉不知,太子也不知,直到齐玉被引到边塞太子才知璩初的这番算计。
璩初原打算用太子抢夺了齐玉,从而使太子和季子漠关系敌对起来,先获取皇上的信任,后不知为何打消了念头。
齐玉只知那日太子和璩初争吵了一番,再次出现璩初便如霜打的茄子。
书房内燃着暖香,璩初斟了热酒分别推给太子和齐玉,问道:“齐公子,季公子在街上认出你实属意外,不知你眼下是何打算?”
齐玉抬眼看她不语。
璩初暗暗看了太子一眼,叹气道:“小女子心中也有人,懂得情爱之事,想着齐公子定然是盼着季公子的,璩初想了个法子可以送你去他身边相伴,你听听看?”
能陪着季子漠,齐玉日夜都想,可是他更怕璩初用自己算计季子漠,璩初瞧出他的不信任,继续道:“齐公子,太子已另我打消了利用季子漠的念头,璩初只是想弥补过错,让你们有情人终成眷属。”
齐玉心中微颤,随后便是深深的警惕,在边塞半年,太子瞧着是个仁善的,这个璩初可不是,鬼心思多如牛毛。
璩初知他不信,继续道:“此番为真心,齐公子大可放心,若是不信璩初可赌咒发誓,若有半分算计,就叫璩初草席裹尸。”
这话齐玉不说信也不说不信,只决绝道:“我伤过夫君已是大错,你若是真心相助我谢你,你若是算计,我就算是活剐了自己也不会让你如愿。”
璩初忙道:“这是自然,相处几月璩初看得出齐公子是何种性子,也看得出季公子对你是何等的重要。”
“齐公子现在出入自由,就算光明正大的回到季公子身边也是可以的,只是回去后季公子的处境就有些尴尬,总归是个短处,璩初想着,不如齐公子改头换面一番,默默陪着他如何?”
齐玉微颤的指尖触碰到白玉酒杯,压住心中起伏问道:“你打算让我如何去他身边?”
璩初缓缓道:“假死如何?若是齐公子愿意,就要学起言谈举止了,总不好让季公子一眼瞧出你是谁。”
今日带着齐玉带着幕蓠季子漠都能一眼认出,足以说明两人是何等的熟悉。
“为了保险起见,会另安排一个齐玉在太子府。”
在边塞时,太子为了证实自己无恶意,说了齐玉父母皆存活的事,璩初自是夸太子是仁厚之人,哪怕当时自己深陷泥潭,也尽力保全了无辜之人。
齐玉不见人总归是放心不下:“我想见一见我爹娘。”
璩初见太子点头,回道:“你父母皆在阎王道,刚从边塞回来劳累不堪,你休息几日,过几日送你去阎王道。”
季子漠不分尊卑的一声滚震惊众人,不出半日就传的沸沸扬扬,御史上了两个折子被留中不发,便也无人敢再上奏。
上林苑监无甚大事,季子漠却一改往日的敷衍,凡事尽心尽力,从那日起再没打听过齐玉,也未去看过乐信候怀孕生产的哥儿是谁。
但后一琢磨,也知道了那人是谁,怪天怪地不如怪自己蠢笨。
二皇子生辰日,皇上会带着二皇子与百官路过御花园去用膳,季子漠为了这个间隙绞尽脑汁。
去时天明,御花园的花儿上蜂蝶纷飞,五彩的鸟儿站在枝头欢唱。
膳后返回时天已黑,萤火虫在璀璨的夜晚底飞,趁着四周的昏黄纱灯如梦似幻,撩人心魄。
不谄媚却也特别,尺寸把握的还算可以,最起码皇上和众人停住了脚,二皇子也惊奇的叫了叫。
许是付出就有回报,次月季子漠从上林苑调职到户部,任:户部郎中,官职正五品。
从六品升到五品是好事,不好的却是季子漠之前在朝堂上把户部尚书得罪的死死的,季子漠一时拿不准这是皇上故意而为的,还是故意而为的。
穿越而来的第二个年是和赵傻子一起过的,季子漠围着火堆喝着暖酒,看着赵傻子啃着羊腿。
在户部应付小鞋季子漠精疲力尽,却也有个好处,就是不用再住无顶的房子,可季子漠每隔几天就要来坐上半夜,听着风声呜咽,看着火堆升腾。
有两次遇见下雪,他仿佛找到了雪夜饮酒的乐趣,内心平静了起来。
赵傻子打了个饱嗝,一张嘴吃的油光滑亮的,他望向失神的季子漠想说些什么,最后却挠挠头把话咽了下去。
现在的季子漠让赵傻子很陌生,像是温热的躯体裹了厚厚的冰,一举一动都带着锋利。
四月的天晴空万里,吴施中还未推开书房的门就哈哈大笑:“子漠兄,你这空荡荡的宅院终于添人了。”
吴施中自找了个位置坐下,看着紧跟而来的下人给他上茶,差点没有泪流满面,感叹道:“不容易啊,为兄还是第一次在你这里喝到茶。”
三进的宅子不算大,但架不住只有季子漠和赵傻子两人,吴施中来时都要自备茶水点心,真是说不出的心酸。
他端起茶盏看了眼上茶的哥儿,挺高的,五官嘛......好看谈不上,但也还行,能入眼。
“你叫什么名字?”
哥儿回道:“季悔。”说着端起另一盏茶,移步到季子漠的书案旁,小心翼翼的放在他手边。
吴施中乐道:“子漠兄,你这下人居然和你同姓。”
吴施中自说自话了好一会,见季子漠不理他,起身朝着案桌处走去,瞅了一眼他纸上横七竖八的鬼画符,叹气道:“这是王尚书又为难你了?要不我求求我爹,让他把你掉出户部。”
这半年来季子漠在户部的日子那叫一个难过,从上到下全都故意为难以求讨好王尚书。
季子漠无人无钱只有受欺负的份。
季子漠侧脸如刀刻般流畅,放下手中的炭笔,紧皱的眉头缓缓松开,笑着道:“不用。”
这笑有些不怀好意,吴施中不解道:“你打算继续忍?”
一盏茶来到面前,季子漠看了眼季悔伸手接过茶。
等到季悔离开,季子漠才和吴施中道:“我打算把王尚书弄下去。”
吴施中:???
谈及正事,吴施中正色道:“下属参上司可是大忌。”
季子漠抿了口茶,垂眸道:“我知道,不破不立。”
吴施中:“你参他什么?”
季子漠:“贪污受贿,买卖官职。”
吴施中:“王尚书是皇上的人,你就算参他贪污受贿,买卖官职,难保皇上不会保他。”
想想参后的后果,吴施中打了个冷颤:“皇上要是保他,你怕是要没了命,皇上就算不保他,你一个参上司的下属,以后还怎么在朝堂混?”
第98章
季子漠抬眸似笑非笑道:“如果加一条,私通藩王呢?”
吴施中嘴巴微张,一时间心惊肉跳起来,他忙追问:“你怎知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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