正文 梦断黄粱 — 39、尽头

正文 梦断黄粱 — 39、尽头

梦中,这是一片空无一物的空地。

胡亥的每个表情都在赵高的眼前窜动,赵高凝神呆望,最后赫然看见濮阳先生警告的严厉嘴脸,当下所有关于胡亥与他的片段尽数碎裂,成一地残冰。

但赵高仍不放弃,拼命将碎裂的图块拼凑起来,焦急而恳切。

躲在暗处的傲因见赵高陷入挣扎,开始对他的暗示有所反抗,那丑陋的面貌就变得更是扭曲。

当初他胁迫姬丹在酒菜中下毒,正是为了将来可以顺利控制赵高意志,他附身的对象只有死去的枯骨腐肉,于是才选了当时身死的吕不韦作为栖身宿主。

数年后,他已不再安于如老鼠般啃食尸骨的日子,他喜欢吸食人脑,而歷史上能一次出现大批尸体的情景除了战争外没有其他!而他之所以会对赵高如此大费周章,只因为他已然察觉赵高復仇的野心能助他如愿。

然而这几天他开始察觉法力丧失,身上生成的筋肉也渐渐剥离,如此下去他必然融化成一摊腐水。

是哪个可恨的傢伙在暗中封印他!想当今又有谁有能力封印他的能力?

除了投胎转世的星君,还有谁──!

他潜入皇宫,果然发现胡亥在望夷宫外设下结界,阻挡一切邪恶气息靠近,他虽不能亲自进入查探胡亥作为,可他在控制送饭的内侍逼他说出实情,终于知道胡亥将自己锁在内堂中,几乎与外界隔绝。

想这种力量自体内消散的感觉,与从前被女媧封印时的过程一样使他感到噁心,他好不容易等到这个良机脱逃而出,怎可能甘心再度被打入地底沉睡千年!

当窗外天色渐明,傲因化做一阵烟雾窜入赵高脑袋,这时候梦中的赵高依旧拼凑他与胡亥的记忆碎片,表情呆滞而落寞。

他一现身马上把地上赵高拼到一半的图案再度打散,惹的赵高狂乱地朝他咆哮:「走开!不许你伤害他!」

傲因仍是濮阳的模样,正确而言,是吕不韦生前的模样,但赵高不知,只见眼前之人脸颊像是龟裂一样猛然裂出细痕,鼻头塌陷,眼歪嘴斜,实在异常恐怖。

他不禁倒抽一口气,听濮阳先生声嘶力竭道:「你为了復仇,已让胡亥背负上昏君的骂名,胡亥前世乃天顶星君,这世他受劫重生,却荼毒百姓,枉杀忠良,所以他死后必然被拘留到地狱,生生世世遭遇无情轮回,永远不得返回仙籍!」

赵高神情呆傻,竟然想起不久前胡亥曾指着天上星宿时所他所说的种种情话,当下不知怎地產生了慌张的念头,忙质问着,「那……那怎么办?我、我不能害了他!」

「你若是能手刃胡亥,你身上所背负的罪孽便会远远超过了他,到时候胡亥劫数未到,却已死去,自然没有所谓的过错。」

赵高瞪大双眼,颤声道:「你要我杀他?」

「杀他!」濮阳先生面目全非,只剩一张嘴还在兀自开闔道:「杀死他,将所有的罪责全部揽在自己身上,那么你就可以带他受过,他就可以回到天庭重新受封星君!」

「不……」赵高低头看着自己剧烈发抖的双手,面上满是愴然,「我……我办不到……」

那声音又道:「可见你不真的爱他,你若真替他着想,就该结束他这一世悲惨的生命──」

最后,濮阳先生的影子已经淡的看不清了,赵高蹲下,俯身拾起一片碎图,正好是胡亥的笑脸,可这张笑脸,却霍然从中裂成两半。

赵高惊慌失措,痛不欲生,忽然仰天长啸,便从恶梦中惊醒过来。

可这次他张开眼,瞳孔中满是悲悼,默默下床,失神似地漏夜派人找到阎乐生母关押入牢,等阎乐寻讯找来,赵高看见阎乐一脸焦急也不关心,只是冷冷道:「宫中有贼人闯入,企图谋夺皇上性命,我让你去保护皇上。」

阎乐大惊,不懂要他带人保护皇上何必挟持他的生母?只是赵高早就率先走出房门,不再多言。

鸡鸣之时,阎乐等人已经率眾包围望夷宫,为免贼人混入内侍当中,赵高下令除了阎乐带来的人手,其馀的活口一律当场处决。

阎乐虽然犹豫,但念及生母安危却不得不照做,等一行人杀入望夷宫中,赵高终于在内堂里看见那抹相思许久的身影。

他马上衝到胡亥身边,用力摇了摇他的肩膀,胡亥本在入定,突遭人搅乱,体中气血运行顿时翻腾,立即爆吐一口鲜血,待鲜血喷溅而出,胡亥终于张开双眼,看见了赵高。

他看见赵高将他身体扶住,眼眶发红,抖着声音道:「你……你怎么了……」

胡亥登时一声无力乾笑,双眼满是惋惜,低喃着:「可惜……可惜只差一天,我就能──!」竟是憾恨到说不出话来。

赵高胸口心脏剧烈跳动,他看见胡亥悽惨的模样,紧紧拉住胡亥手掌的手紧了又松、松了又紧,胡亥激烈喘息着,体内元气大伤,视线放远瞧清门口围绕着一群面生的侍卫,大概知道赵高可能又受到傲因煽动,做出了什么身不由己的事来。

可他只是浅浅一笑,反手握住赵高的手腕,安抚道:「没关係……待我修养一阵,我自然能、能好转,想出其他办法……」

赵高听完只是摇头,摇着摇着居然连眼泪都摇了出来。

胡亥胸口一紧,正欲伸手府去赵高颊上泪痕,却听赵高悲声道:「我……我是来杀你的!」

「不……」胡亥苦笑,掌心已经触摸到赵高脸颊。

「真的!我要杀你!」

胡亥又是苦笑,「……为什么?」

「因为我──」赵高双唇颤抖,含悲忍泪道:「因为我爱你,我绝不能让你陷入轮回地狱!」

胡亥一听,暗叹不祥预感还是成真,无奈现下自己连起身都难,怎能破除傲因在赵高身上所施的咒术。

只见赵高自胸口缓缓抽出一把匕首,当匕首抽出时,竟然连原本被他收在暗囊中的一张纸条也随之掉落,纸条上是胡亥亲笔所写七个大字,赵高傻傻盯着这七个字,泪水就滴落到与君相见的君字之上。

「我……」胡亥重伤,说话的声音很是微弱,他看见赵高抽出匕首时自己心底并没有丝毫慌张,只是淡然笑道:「我只希望在死前再能听一次……你方才所言,你说你是……爱我的,对吗?」

赵高悲不自胜,哽咽道:「我……我……」

「能知道你真的爱我,即便现在就死,我也情愿……」

「我真的不想杀你,但是我不能看你被打入地狱!」

「傻瓜……这是我选择的,不、不怪你。」

赵高泪水奔流,颤抖的手连带晃的匕首剧烈摇摆。等到匕首终于缓缓落在胡亥左心口前,胡亥突然握住赵高手掌,毅然决然压下匕首!

刷──……

利刃刺入肉体的声音让赵高惧怕到快要发疯,他想要把手挪开,却听见一声虚弱的叫唤:「子尧……」

赵高猛一回神,听见熟悉的小名,所有理智便在这时全部归位。

他从前明明对胡亥下过暗示不许喊他子尧的,可现在──

赵高不由自主颤声道:「你难道都……都记得?」

「……尽头。」胡亥牵动唇角,打算跟从前每个与赵高相处时所发出的笑容那样真诚与瀟洒,可惜力不从心,只能哑声道:「难道我们真的走到尽头了吗……」

这是赵高在他身上下蛊时所暗示的字眼,只要每当他听见对方说出「尽头」二字,便会没来由的完全遵从对方的意志。

当时青龙君已替他解蛊,但他却一直装作中蛊的模样,其实他多想永远痴傻地佯装没有听见这个残忍的字眼!

他想问,问赵高为什么会选择这两个字?

可是他始终没有问出口……

现在他已不需再问,因为他已从赵高悲痛的神情中看出来,他所带给他的一切彷彿是无止尽的痛苦,而赵高真正想要的,只是看见一切痛苦的尽头。

胸口不会疼痛,胡亥感觉全身已然麻痺,也快要透不过气,赵高似是早就呆傻,任凭两行泪水滑落,静静地凝视着他。

「不要再哭……」胡亥大口喘着气,彷彿是想从中得到一丝可以呼吸的机会,他的面色已经刷白,双眉揪紧,最后只听他虚弱的声音道:「我不怪你!这……这只是因为……你太寂……寂寞──」

赵高傻傻看着胡亥再也喘不过气而死,只是抱着胡亥,动也不动。

胡亥气绝,待在不远处的阎乐与其下属正慌张地不知所措,阎乐更是骇然,因为他的岳父竟在他的面前弒君!

然而这时候他们身后忽有一道黑影袭来,黑影所过之处均带来一股腐败的臭味,闻者立死,当黑影在赵高身后集结成傲因的体型,傲因纵身狂笑。

「谁还能妄想封印我?哈哈哈──你们全都该死!」

他得意忘形,没有注意到从死去的胡亥身上凝聚出一颗细小光点,悄悄没入赵高眉心。

这是心宿星的最后的意识,是时,所有关乎心宿星的过往全都在赵高脑海中播放,从一开始心宿星在苍茫的宇宙间凝视人间,到最后有机会幻成人形,而选择与赵高相近,一幕幕俱是心宿星千百年来的等待。

原来……他已凝望自己很久很久了……

而自己呢?在这短短的数十寒暑,他是否能对得起心宿星长久以来的相思?

他又是从哪时候开始对胡亥由怨恨到爱情?

是不是那杯香甜的蜜瓜汁?是不是水岩寺仙台的一夜缠绵……他怎么记不清?

赵高落下盈在眼中的最后一滴泪,就轻轻放下胡亥,站起,朝胡亥不久前仍在努力施法的祭坛走去。

祭坛就在前方不远处,其下画着复杂的图腾,现在赵高已经明白这是源自上古女媧娘娘的法术,只是施术者连续十天自阴气最盛的午夜子时开始连续施法六个时辰,心无旁騖,专心致志,便能成功重新啟动女媧娘娘的封印。

傲因见赵高直直朝祭坛过去,立刻衝将上前,不料赵高身后突然一抹青光,竟是青龙君现身,挡开了傲因的袭击。

「你又来坏我好事!」

傲因愤怒至极,又化做一团黑烟铺天盖地朝赵高席捲过去。

青龙君面上哀伤,眼中却甚是坚定,念咒施法,自双掌前扬起一张青芒巨盾,阻挡了傲因的瘴厉之气。

这时候赵高已经走到祭坛前,正是上古图腾的中心,他学胡亥席地而坐,口中唸唸有词,承袭胡亥意识的他竟然再度啟动封印法术!

青龙君大惊,知道封印将要完成,傲因却趁隙脱逃,想他若逃出十万八千里,恐怕凭赵高体内仅存的法力也奈何不了他,谁知那图腾已闪出刺目光线,将傲因身上的黑影盖过,傲因一声声惨呼,凄厉无比,只见黑影形成的利爪用尽全力在地砖上画出诡异的刻痕,可最后还是难敌封印之力,被打入大地深处,不再超生。

封印一成,山河动摇,青龙君知晓这必然是因为傲因的怨念尚在作祟,只待大地磨去他的戾气,这个天下将继续太平。

心想,这般心宿星在此劫中最后的牺牲,总算可以弥补一些曾有的过失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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